题记:去年阳春三月,来到向往已久的革命圣地延安,所见所闻,令人感慨。这座朴素平凡的山城,由于毛泽东等老一辈革命家在1935年到1948年的13年间,在这里树起了抗日救国的大旗,重塑了她的形象。这里的每一寸土地,都有一串串动人心弦的故事。这个在革命过程中起过重大作用的地方,在今天被人们奉为圣地,给予尊崇、敬仰,它是一条精神的纽带,团聚一代一代新人为祖国的发展壮大、人民的幸福安康而不懈地奋斗。枣园、杨家岭、王家坪、清凉山,一处处革命遗址,屹立于黄土地上的历史丰碑,向参观人群展示着“延安”的深刻内涵。笔者谨以此文敬献新中国七十华诞。
圣地延安,胜迹灿若繁星:凤凰山,王家坪,杨家岭,枣园,宝塔山,桥儿沟……处处是老一辈革命家的旧居和遗址,一坡一岭,一窑一树,各寓不寻常的含义,令参观者应接不暇,浮想连绵。风尘里奔波一日,目倦耳乏,思绪却像那滚滚滔滔的延河水,无法平息,难以遏止,亟需要净化、澄清和过滤。有人说宁静足以致远,幽境益于沉思,从这个角度着眼,清凉山便很有登揽的价值了。
清凉山岿然雄峙,与延安隔水相望。走过延河大桥,西折数十步,仰首上视,即见石崖上刻着四个大字:“金佛仙境”。陕北是多石之乡,条石、卵石、风化石,沟岔坡崖里比比皆是,曲径间踢踏有声。可这清凉山石,体态整肃而庞大,脉理严实而紧凑,质地又纯谨细腻,构成山姿,则昂首凸肚,以逼促压迫的气势紧紧地勒狭了延河,而延河,像北方大地上数千条狂奔的河流一样,并不好惹,它以数千年坚韧的功力将石崖切割得异常奇峻,从水石争斗磋磨而形成的断面切纹可判定,这清凉山石是陕北地带难得的一块好料。天下好石,大抵都躲不过劳动人民的手掌。
在山门上首,有一方圆六、七丈的巨型石壁凌空斜出,淡青色的石面纹络似烟团云缕,云头奔突旋卷,云尾轻盈悠逸,每当夕阳晚照,霞光落进延河,河里泛动的波澜又正巧将霞光辉映于石面,石面上便变幻迷离,异常瑰丽。每逢出现这种绚灿景象,连崖底那些世代祖居的翁媪妇孺也攒聚围观,咂叹不已。不知是那个朝代的书法家激情难遏,笔走龙蛇,在石畔留下了四个酣畅淋漓的大字:“宛然云霞”。
石踞水滨,不仅招惹云霞来,且能留得月亮驻。在宛然云霞右下侧,有一眼丈把深的石井,井旁崖壁题刻“涌月”二字,这便是有名的“月儿井”了。抬头仰视,头顶距井口十数丈之高处平凸出一块山崖,崖上又凿一圆形井口,与下方这眼井口一般大小,垂直正对。从顶上那井口透视过去,看不见蓝天白云,因为那井口凿在“印月亭”的正中央。印月亭小巧玲珑,檐牙四翘,仿佛一只硕大无朋的彩蝶,随时准备乘一股天风,从凸崖飘飘然飞荡而去。只有曲曲折折绕许多羊肠小径攀入亭内,方可窥得月儿井的奥妙;伏在栏杆围护着的井口俯视,会看到浩浩奔荡的延河水,会看到水畔那十数丈深的井底盈盈然涌起一轮皓月,朝朝暮暮,不分寒暑雨雪,月儿长年永驻,而且是天愈阴沉,日愈晦暗,井底月儿则愈益皎洁明润。印月亭的“印”字可谓点睛之笔,正是上下井口之间那平正的石崖映夜光入井,井水方被双层的石凿井口叠印出一轮满月来。在白日里有这样一轮明月与云天之月来媲美,来照应,教人怎能不惊叹劳动者壑智、深幽的匠心呢?!
古人将清凉山石用之于迷信,年复一年,虔诚拜揖,并用香烛纸火耐心地熏染它,敬奉它,以寄托渺茫的理想和憧憬。“万佛有缘成正果,苍生无告苦海魂”,共产党人用马列主义的武器拨开了封建迷信的雾幛,于是就一改故辙,利用这块好石直接投入了拯救中华民族的斗争。向导介绍,当年党中央在延安时,新华总社、《解放日报》社、新华广播电台,还有中央印刷厂就住设在清凉山上。万佛洞正中台基上的三尊大佛被搬除了,装上了大型印刷机器,石窟里弥漫的烛火烟气被新鲜扑鼻的油墨香取代了,催人欲眠的经声佛号换成了隆隆作响的机器轰鸣。在黄河两岸、大江南北那炮火连天的战场上,有多少中华儿女揣着从这儿印刷的进军命令,为了民族的解放和独立,英勇奋斗,冲锋陷阵。“百年积弱叹华夏,八载干戈仗延安。试问九洲谁做主?万众瞩目清谅山。”陈毅同志的诗作,以辽远的历史背景衬托出了清凉山在抗战时期的宏伟影姿。
在我们祖国,被称清凉山者非此一座,山西五台,杭州西湖,江苏苏州都有清凉山,这类山,几乎免不了佛寺古刹,因为佛教认定人生沉溺在无边的苦海中,没有丝毫乐趣,于是便主张“脱离轮回”、“超尘出世”而达到“清凉安住”的境地。谁料想抗战之际,日本侵略者在延安的每一寸土地上狂轰滥炸,延河畔的清凉山上炸弹频跌,雕梁横飞,“清凉山”几乎要变成“火焰山”了,幸亏万佛洞石窟坚强而冷静,我们的印刷、宣传工作才能安然无恙。所以说清凉山的石头在八年抗战中是有功劳的。
清凉山卓异之处,不单纯是石质坚美,其所处位置的优越,也是独特而难得的。
它地近闹市,却又隔水过岸,笔陡而起。彼岸喧嚣的市声虽不甚可闻,城街上的人影却历历可数,从崖头注目闹市,颇有点立身蓬莱阁观望海市蜃楼的味儿,纵目远眺,可尽兴收揽延安的形胜景观。正南面凤凰山的一木一舍,左首嘉岭山巍然高擎的宝塔,波荡蜿蜒于三山谷壑间的滔滔延水,山川城郭,市巷车马,几乎无一遗漏。山崖左前方石崖上原筑一大殿,门额题的是“天下奇观”,两旁联语为:
纵观二水三川古今英雄功过
遥看两山一城历代风流善恶
这副联简洁地点出了云显低、山显矮、水若线、城似芥的廓朗境界。为了充分发挥这一地理优势,不知何人别出心裁,在山腰突出部位凿一半间房屋样的石钵,钵正中竖一二尺高的石碑,碑面上好象雕刻着三四条细细的游龙,纠缠相搏,盘旋缭绕,扭结而起,令人难破其意。而石碑底部有一弧形水糟,贮满清水,朝水中看去,碑上那细细蛟龙倒映入水,水底则现出四个连笔字儿:“水照延安”。倘有兴趣,你不妨将半边热脸颊贴住槽左沁凉的石面,斜视水面,槽右角的水里可以照映出对岸凤凰山山脊上延安城墙的遗址,虽显遥远,却十分清晰,又分外壮观。想那古代有各式旌旗在城垛上飘荡,猎猎有声,山麓间刀枪剑戟,寒光逼人,有擂鼓杀声隐隐传来……
在古代,延安虽不属那舞衫歌扇、仪态万方繁华京都,但作为塞上边城,作为战乱纷至沓来的交通要冲,忧国忧民之士感慨潮生,动辄吟诗填词,因而早在宋代,“水照延安”侧后的石峡里就开辟了“诗湾”,名流将士们吟下佳句,遗留下墨迹,匠人们便握钎抡锤细凿精镌。
唐代诗人杜甫来过延安,他是在风雨飘摇的战乱中流落此地的。在爱国诗人的襟怀里,艰难时世,多发奇响,“遥怜小儿女,未解忆长安”,忧愤的叹息和悲苦的脚印,留在了城南的杜甫川……
北宋的范仲淹镇守过延安,他励精图治,筑塞修城,文治武功,烜赫当时。可是,英雄从来多厄遇,他信而被疑,忠而见谤,情绪是极度愤慨的。且看他傍晚时分在清凉山寺院里写下的著名的《渔家傲》:
塞下秋来风景异,衡阳雁去无留意。四面边声连角起。千嶂里,长烟落日孤城闭。
浊酒一杯家万里,燕然未勒归无计。羌管悠悠霜满地。人不寐,将军白发征夫泪。
时势的危厄困苦和抑郁深重的肺腑之吟,就这样镌刻于“诗湾”,长留于延安
在陕北,绵绵历史的云烟,滚滚长河的激浪,伴随着对理想中的英雄儿女的无限景仰,作为精神领域里的缤纷花絮,以绚丽的色彩交织点缀在清凉山四周。继往开来的中国共产党人延续了这项辉煌的事业,率领中华民族前进赴后继,进行了更加卓绝的奋斗。陕北的吴起镇,是二万五千里长征取得伟大胜利的终点;富县的直罗镇,是将革命大本营安放在西北而用炮火举行“奠基礼”的所在。王家坪纪念馆里所陈列的刀枪钢盔,血迹斑斑,这是日本侵略者从东洋运载到中原,被我军缴获了的;毛主席当年骑过的白马标本,也陈列着,它曾为我们民族驮着希望的曙光,转战于陕北的坎坷大地,走过那么多山山水水,最后东渡了黄河……“四八”烈士陵园有叶挺、王若飞、张思德等先烈的墓陵,天空灿烂的群星投射在了延河里,他们长眠在了温暖、厚实的土地上。在那最艰苦的年代,延安是历史的风雷声响最昂奋最激烈的所在,传留下来的遗址遗物是血火中的结晶品,依然燃烧的奋斗精神是火与血的升华!
站在“天下奇观”的崖头上,我的心绪难以宁静。清凉山是中国辽阔土地上的一个组成点,山上的每一尊神佛、每一个神话传说当然无法游离开中华民族的历史。遥远的缥缈的神话故事,真确的深沉的壮烈画卷,当代那已经过世的艰苦奋斗的领袖人物,像浩浩荡荡奔涌不息的延河水一样,从古到今,由远及近,构成为一条完整的连贯的巨大流程。……我正想得不着边际,万佛洞口那位俊秀的女讲解员拎一银色铝壶,端一摞细瓷小碗,满面春风地送上荼水来了,她笑吟吟地说:
“同志吔,上这么陡的山,早累了,尝尝我们清凉山的荼吧。这水是从名叫‘定痂泉’丈把高的岩石缝缝里流出来的,清凉而甘甜,洗洗伤口,伤口就结痂痊愈;熬一钵米汤,粥儿分外清香哩。”
姑娘说得神乎其神,我们听得半信半疑。她极聪敏,立时就觉察出我们的疑心:“咋的?你们不信么?!当年毛主席在延安,就喜欢这股儿泉水哩。”每当清晨,有一匹四蹄白似霜雪、通体黑如墨染的骡子前来定痂泉驮水,我们这儿子的老乡便猜出:准是毛主席那里来贵客了,要用这泉水款待哩。”说到这儿,姑娘明澈的眸子里泛动着光波……
定痂泉的泉水,莫非正是从清凉境界中沁出的精髓么?!
在经历了一系列人生沧桑风雨之后,登山揽胜,饮一杯清茶,可清心,可明眸,可以冷静回顾既往的奋斗史,可以更清晰展望未来的中国梦,——我捧起这革命圣地的清凉香茶,尚未沾唇,我只觉得情深意重,韵味无尽……